齐白石刻印 齐白石女弟子胡絜青(老舍夫人)在《齐白石三百石印·前言》中回忆说: 看齐老人刻印是一大享受,他一不用笔在石头上起墨稿,而是先打好腹稿,想了后,直接握刀刻下去;二不用印床,而是一手握石,一手持刀,全靠腕力;三不来回转石头,而是先刻竖道,石头转一次九十度,再刻所有的横道,刀永远直着走,不走横刀;四不回刀,一刀成功。 谙熟此道者皆知“不起墨稿”带有“炫技”的成分,仅能偶一为之,是当不得真的,不过起稿之后并不完全依照墨线走刀,确是齐白石晚年刻白文印“昆刀信手”的作风。
齐白石 大小雨点 “不来回转石头,而是先刻竖道,石头转一次九十度,再刻所有的横道”,加上齐白石用刀习惯向左倾斜,刻完“竖道”后往往顺时针转石九十度再刻“横道”,这就形成了“竖道”左边平滑右边剥落、“横道”下边平滑上边剥落的效果。 线条的粗细轻重则“全靠腕力”控制,起刀一般轻且浅,这也是单刀刻法的规律,若起刀重且深,则刀被“吸”入石中,不能运行矣,因此笔画尖锐处乃是起刀,一般论者以为起刀处粗而收刀处细,盖未有操刀经验故。
齐白石 草木知己 所谓“刀永远直着走,不走横刀”,是指运刀方向以由下至上为主,因而“竖道”多为下细上粗,“横道”多为右细左粗。然而以上属于常态,遇有斜线或圆转线条,则或转石或转刀,以印面效果需要和是否顺手而定,而转石和运刀方向以及入刀倾斜角度有意或无意改变,横竖线条的粗细和剥落方向也随之改变,那些以“左光右毛,下光上毛”来判定作品真伪者是极为片面的。既有相对程式化的套路,又时常出人意料,甚至偶尔漫不经心,正是齐白石的“作画刻印聊自由”22的作风。 同样,“不回刀”也是指常态,某些笔画的入刀处和收刀处以及转折处往往需要补刀,避免过于尖削刻露,有时也在光的一面补刀以增加线条的厚度,只是补刀也较为干脆利落,绝不拖泥带水。
齐白石 北堂陆氏五罗轩三代书画金石宝藏记 “北堂陆氏五罗轩三代书画金石宝藏记”刻于一九三六年,属于齐白石大刀阔斧、迅猛豪放一路最为典型的白文形态。此印与名作“以农器谱传吾子孙”相似,皆是先刻界格而后刻印文的。
“轩”、“宝”二字因字形较长,故穿过界格,既破其正,又增添奇趣。比起“以农器谱传吾子孙”中“孙”字占两格的奇特布局,此印稍嫌呆板,但此印线条入刀处更为锋利,用力处也更为斑驳,或是石质不同所致,加上此印印面巨大,因而形成了如六朝碑刻般斑澜剥蚀的金石气息,比起吴昌硕那种用碎刀“做”出来的残破浑朴的效果有天然与人工之别。 这种由印石剥落而形成的斑驳意趣正是齐白石白文印的“招牌动作”。有的笔笔剥落,有的仅主笔剥落;有的大面积剥落,乃至数笔相连,有的仅关键部位片状剥落,犹如画龙点睛。为了达到理想的效果,除了须对不同石质的受刀差异了然于胸,还要依据印文的内容及布篆决定运刀的节奏与力度,需要剥落处势大力沉,不需要剥落处干净利索,这种“控制局面”的能力必然是反复操练的结果。
一般论者往往以为工整一路印风唯有小心谨慎方能“不出错”,殊不知追求“天趣之浑成”者亦不能率性而为,所谓妙手偶得,终究是“妙手”在先,才有“偶得”之处,而为了增加“偶得”的可能性或曰成功率,就必须在不断地“重复劳动”中掌握“自然规律”,进而使得“自然规律”为我所用,否则一任石头爆裂,必定不可收拾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齐白石那些并不算成功的作品,或者可以视作在不同石质上进行的单刀刀法实验。如果说量的累积对任何篆刻家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技术训练,那么齐白石这种前无古人的探索就需要更大量的“过分追求强烈的个人风格”的“草率”作品作为“练手”的代价。一旦心手双畅,再加上词句优美、石材合用,自然佳作迭出。
齐白石 屋有竹 且看两方白文小印——“屋有竹”、“草木知己”,前者笔画尖利若竹叶,剥蚀处如叶上积雪;后者笔画挺拔若草木,剥蚀处如木之桠杈。若说纯是人力,怎能如此生机盎然;若说凭天工,哪来这般巧合好事。无论是七分人力三分天工,还是三分人力七分天工,终究全靠齐白石“删去临摹一双手”。
齐白石 池中雨 “池中雨”一印章法左疏右密,“池”字末笔向右下倾斜而出,冲出印面,在大片留红中极为夺目;“池”字三点水则排列紧凑,并以大块自然爆裂与“也”连为一体,尤其下部组成了稳定的三角结构,挽狂澜于既倒;“中”、“雨”之竖笔则粗壮且通联,愈发增加了左边的稳定性;“雨”字以多个碎点表现雨滴,又平添一份奇趣。此印边款有与吴昌硕比肩之意,并称“甚自得”,足见是“苦吟”之作,可玩味处多多。
齐白石 人各有好 “人各有好”一印则把这种斜欹取势的章法发挥到了极致,各种角度的斜线相互穿插迎合,看似纷乱,实则安排有致,“有”与“各”向左下倾斜笔画几近平行,“好”与“各”向右下倾斜笔画也近乎平行,如同在方形印面内部构成了另一个倾斜的方形;每字又各有笔画以不同斜角向中间收拢,相互牵引,形成一股向心力,而字与字之间的连笔又形成一种向外的张力,可谓方寸之地,气象万千。
齐白石 我之大缘 这种夸张某些倾斜笔画并强调字与字之间的斜欹排列,同时加大疏密对比的做法,一方面克服了篆法相对单调的劣势,另一方面又加强了视觉冲击力,是齐白石匠心独运之处,为历代篆刻家所不及。收入本册的“我之大缘”、“诗人学画”、“涂鸦”、“大点小雨”、“生不事人”、“浮名自娱”、“平生如意”等也是此类“欹斜天趣非神使”23的白文印之佳者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