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 吴镇《山居图》

吴镇《山居图轴》鉴析

单国强

吴镇虽作为“元四大家”之一，但关于他的生平记述甚少，绘画师承论者也不多，在当时影响亦有限，至明中期以后才逐渐受到重视，声誉日着，影响也越来越大。

吴镇的生平不如三家曲折复杂，据载他生于元世祖至元十八年（1280），即南宋灭亡后的第二年，出生在浙江嘉兴的魏塘镇，少年习剑、读易经、从儒学，亦喜绘画，然不求功名，唯修身怡性，常往来于杭州、嘉兴之间，游览名园胜迹，结交隐士、画家和方外之士，约在1366年取嘉兴春波门外的屋舍名为“梅花”，故有“梅花”之印，又有“梅沙弥”、“梅花道人”、“梅道人”等号，但他并非是入教道士，只是表明其隐逸的思想。一生淡泊处世，安贫乐道，诚如清·方薰《山静居画论》所述：“饱则读书，饥则卖卜，画石室（文同）竹，饮梅花泉，一切富贵利达摒而去之，与山水花鸟相狎，宜其书与画无一点烟火气。”

吴镇擅画山水、墨竹。山水画远宗五代董源、巨然，这在后代画史中多有评述，如元·夏文彦的《图绘宝鉴》论他“画山水师巨然。”明·何良俊《四友斋画论》云：“黄子久、叔明、仲圭（吴镇）皆宗董巨。”吴镇山水画中常见的披麻皴和矾头，即源自董巨。同时他也近学同代的高克恭和赵孟頫，据载他与赵孟頫之子赵雍的外甥陶宗仪交往很密切，故当受赵氏画风影响，其作品中的诸多沙渚、丛树画法以及浓墨苔点、注重湿笔和用墨等特点，都反映了赵、高的影响。墨竹则远师文同，近学李，得写实之长。诚然，吴镇宗法前人能轶出畦畛，这得力于他对自然真景的观察，他游历水乡、青山，观赏玄妙观倒垂竹，并强调作画是“适一时之兴趣”，其画风必然自具新意。

吴镇山水画的独创之处，一是重用墨，以湿笔积染较多，尤其是趁湿点苔法，更产生浑厚华滋的效果；二是构图追求奇险，有时岩峰突起，有时长松倒挂，有时平远逶迤，有时高远叠嶂，有时又局部取景，势逼眼前；三是草书题识，奔放不羁，欹侧披离，有力增强了画面气势。

吴镇存世作品不多，最早见到的是1328年49岁时所绘的《双松图轴》，其馀均为50岁以后所作。现流传于社会的《山居图轴》也属于较早时期山水画。此图纸本，水墨，纵121厘米，横34厘米，右上自题：“至元二年孟春二日，梅道人戏墨。”钤印“仲圭”朱方，至元二年为元顺帝至元二年丙子（1336年），吴镇57岁。本幅鉴藏印记有“清净”白方、“午风堂书画印”朱长方，“苏氏伯安珍藏”朱方、“定父珍玩”朱方、“邹氏世玩”白方。右裱边三家题记，“梅花主真迹，天全主人鉴定”，钤印“枚孙”朱方；祁隽藻观记，钤印“祁隽藻印”朱方；端方题记，钤印“陶斋私印”白方，另一鉴赏印“正气齐鉴赏印”白长方。左裱边一家题，即龙壁山人王拯，署年款“咸丰庚申”，钤印“王拯定父之印”朱方、“茂陵秋雨词人”白方，另有鉴藏印“清净瑜迦馆”白方。画面绘杂树、竹林围绕，屋外小桥流水；中景两重山峦，陡崖平台，丛林流泉，楼宇隐现；远景数层峰峦，直插天际，景色密集，布局饱满。

此图真伪，首先从画风来分析。画面景致和布局十分类似五代巨然的《秋山问道图轴》，高山峻岭如“巨碑式”地矗立，山脚不直露水面，隐藏在近景的丛林和垒石、平坡之中，两图构图何其相似乃尔。圆弧造型的山形、中景峦顶的诸多平台以及长线条平行的披麻皴，也均相仿佛，只是吴镇较少卵石矾头，苔点则稀而重。这些画法均与吴镇主宗董巨的师承相一致，故端方在题记中亦认为：此图与他所藏的“巨师长卷笔笔绝相类，知其有自来矣。“同时此图作于57岁较早时期，尚少后期重墨的自身面貌，而存较多宗法巨然的痕迹，从阶段上看也是吻合的。此图再与吴镇同时期的作品相比较，也能看到很多的一致性。如作于同年（1336年）的《中山图卷》（台北故宫博物院藏），圆弧形山峦轮廓用粗线一笔勾成，披麻皴较密，且粗重，然墨色均较淡；苔点则浓重，且多竖点；远山以浓淡水墨渲染；树木丛叶以横点为主，这些画法在《山居图轴》中都可以找到，稍有不同的是，《山居图》树丛有双勾叶、介字点、蟹爪枝等多种画法，并穿插有屋宇、小桥、流泉，景致和画法稍见复杂，然笔墨个性是一致的，可证两图绘于同时。此图再与稍后的1341年《洞庭渔隐图轴》（台北故宫博物院藏）相比较，一河两岸式的布局是不同的，但远景山峦的形态，披麻皴法、浓墨苔点等画法仍相一致，只是在水墨渲染方面加重了，已呈现成熟风貌。其它还有1336年的《渔父图轴》（北京故宫博物院藏）、1341年的《渔父图轴》（台北故宫博物院藏）等山水，在山石形态、皴法、苔点和树叶的点染等方面都有很多相同之处。因此，《山居图》从画风方面鉴析，与吴镇较早时期面貌是吻合的。

《山居图》的款字作草书，兼具章草点划，显得较拙，与成熟期流畅、披离、自然、生动的草书有一定区别。然与同年的《中山图卷》、《渔父图轴》相比较，同样有带章草和具拙意的点划，尤其“至元”、“道人”几个字，分外相像，呈时期相同特色。故《山居图》款字亦属真。唯款后钤印“仲圭”为仅见，未找到对应之印。

诸家题跋，当俱真。祁隽藻为清道光、咸丰、同治年间人，官户部尚书、体仁阁大学士，善书法，宗柳公权，参黄庭坚，此题字甚相合，钤“祁隽藻印”亦对上《印鉴》。端方（1861—1911），官两江总督，工书画，精鉴藏，为晚清著名收藏家，陶斋是其号，故钤有“陶斋私印”一印。龙壁山人即王拯（1815—1876），字定甫，号少鹤，亦号龙壁山人，道光二十一年（1841）进士，官至通政使，书法早岁师董其昌、赵孟頫，晚学颜真卿，间画墨梅，学金农，亦能画兰，此题书于1860年，46岁，尚多董、赵遗意。另有天全主人题记，不详其人。然主要题记人书迹属真，当可成为此图属真的有力辅证。

题签：元吴仲圭山居图真迹。天真堂。

题识：至元二年孟春月，梅道人戏墨。

边跋：

（一）梅花庵主真迹。天全主人鉴定。

（二）元世祖顺帝俱以至元纪年，仲圭生于世祖至元十七年庚辰，至顺帝至元二年丙子作此画，时年五十有七矣，焦藻观并记。

（三）鄙藏梅花盦所画山水近十品皆不能出此画之右，洵神品也，惟藏。巨师长卷笔笔绝相类，知有自来矣。端方记。

（四）东家车马何喧阗，丹青走乞铁限穿。笔端造化不矜惜，豪门贵戚输金钱。西家门巷迹寂然，案无珍食床无檀。老妻稚子相愁煎，人来一笔不轻与。十日五日榻壁眠。古来抱道多如此，闭户忍饥良友以，几人刮目破尘埃。真赏虽为俗夫喜，君不见鼠足昏昏尘网间。真精拂拭惊愚顽，高岩巨壁神巑岏，其下绝壑蛟蛇蟠，一峰萧瑟云林寒，不有鉴拔归天全。予昭饱死空悬头，我为此语心骨酸，千秋万岁纵空言。当时抗脏梅花叟，能将笼纱雪壁看。梅道人此帧得之厂肆审非耳目近玩，长歌志喜从为斋中宝藏，时在咸丰庚申龙壁山人书并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