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笔法·李可染讲课记录
导语李可染师从齐白石、黄宾虹后,从两位老师那里接受了一种新的审美观,以丰富、充实、含蓄、沉雄为美,并从齐白石的笔法和黄宾虹山水画的层次观获得启发,在艺术道路上出现关键性的转折。从用笔方法到整个画风都发生了重要变化,形成了他后期雄浑厚重的艺术风格特色。
《论笔法》是李可染先生于1959年12月5日在中国画系讲课时的记录,总结了李可染先生自己从老师身上学到的关于笔法的心得,还有自己画中国画的经验。将分两期与读者们一起分享这及其难得的一课。
(接上期:笔法最根本的规律)
●四、重:中国人用笔以峻劲为主,表现事物要求有力,有些画很轻飘,轻飘与浓淡无关。
中国人讲究笔如高山坠石,不是飘飘的。如果几个人在我背上写字,我可以感觉出哪个人写得好,中国大画家的作品无不厚重,要稳、准、狠。
黄宾虹、齐白石的笔都很重。黄宾虹用紫毫作画,落笔有声,他说用笔要重,“笔落春蚕食叶声”(唐人)。
平是基础,也要圆、留、重。
●五、变:平、圆、留、重是根本。在此基础上求变化,线要有顿挫轻重,但必须在平的基础上求变化,笔要有轻重、提顿、方圆。篆书、《瘗鹤铭》、《郑文公》等是圆笔,多提,中含、方笔多顿、外拓。但是,一定要在平的基础上求变化。
平、圆、留、重之中产生很多变化。
李可染《画山侧影》1959年
李可染《易北河上》 1957年
李可染《杏花春雨江南》1961年
练字包括三个方面:
第一是间架,即轮廓、形象。一是线的形象。古人讲笔有刚柔肥瘦,结字有宽窄长短,如颜字方、赵佶字长、魏碑字扁,首先要注意线的形象和结构的形象。即要注意间架。
古人写字先双钩填墨,而后既临且摹,最后背临。
间架要注意变化,古人讲“似奇反正”,正即均衡、稳当,似奇反正即变化统一。
古人讲不好的字“状如算子”,必须极尽变化,邓完白又发展了,提出“疏处可以走马,密里不使透风”,不要搞得很平凡。
开始的时候不像没有关系,写久了,就会像照相机取景,影像逐渐重合起来。
李可染 书法练习 酱当体
第二是线条,练字最根本的是练线条,是写字最重要的一点。
中国毛笔很软,很难运力,以软毫书写生纸,有如初学滑冰。
“力”要与“软”统一起来,不是光有力就好。要既刚且柔,柔里见刚,刚中见柔。
好的线要绵里包针,百炼钢变成绕指柔。剑拔弩张,咬牙切齿,霸悍之气也不好。
写字最忌流滑,要追求内含的力量。
李可染书法 毛泽东词《卜算子·咏雪》
第三是意态,即神气。字是艺术,字如其人。毛泽东的字变化不可测,孙中山的字敦厚,颜真卿的字有庙堂气,褚遂良的字如小鸟宜人,“羲之如龙,北海如象”。
唐人讲法度,宋人讲意态。宋宇极有意态,风度不同。
《张迁碑》厚重,《石门铭》超脱,《礼器碑》丰润。
李可染书法 《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》
力是如何产生的?矛盾产生力,纸对笔有阻力,中国人讲究好的线条涩、毛,这与表现客观事物有关。涩,才表现有力。
用笔有三种力量: 提力\
压力――均衡地发展。
拖力/
笔要能提得起,必要做得笔主,不能倒卧。另一方面要压,例如画粗线,要压六提四,一定要压住,用笔最常见的毛病是坠、飘。抹,笔应完全主动。齐白石画荷叶梗,像用铅笔一样,始终压住二分。
张伯英死以前,我去访问他,他说最主要的是做得笔主,压的时候尽量求重,使笔与纸之间有一种阻力。
“字势雄强”,“势”字很重要,是使字体产生力量的重要原因。
“气”是关联,在整个的结体上要以气贯连。齐白石说“笔笔相生,笔笔相应,不可松散。”这句话非常重要。一张画很有气势,气主要在于贯连,生动也在于贯连,而不在于动态。古人讲“若断还连”,完全是有机统一的。古人誉人“书瘦行宽而不凋疏”,主要在于有气势的贯连。
李可染《苏州虎丘》1956年
李可染《巫峡百步梯》1956年
我访问过名师孙佐臣,他说琴要“慢而密切,快而稳”。
中国艺术的辩证法很多,都是两条腿走路,而不片面强调一方面。艺术的矛盾统一律是很重要的,古人讲王羲之的字体“虎蹲风阁,龙跃天门”,厚重结实而又变化活泼,不可思议。古人评李北海的字如“金铁烟云”,笔画坚实如金铁,变化如烟云。秦代李斯的字“画如金石,体若飞动”,用笔讲求苍润有力,要苍且润,要实且虚。矛盾统一。
线有两个要求:力量、含蓄,两者都非常极端,但必须统一。表现事物愈突出愈好,但突出了易流于简单,所以又要求含蓄,含蓄才能丰富。线条一面要突出,一面要毛涩以至于消灭,例如画树,若是每个点都清楚,感觉就少了。
李可染 《山亭夕阳》 1963年
李可染 《黄山烟霞 》 1963年
在矛盾的事物中还有一个主导的方面。有人批评我的画呆板,我觉得很对,在某一个时期只能突出一个主要的方面。例如学画,在早期就不能脱离对象的真实性,过于求变化。
画的味道必须在准确、结实的基础上去寻求。学音乐也是一开始一定要唱准,而后才能有变化,不能光求味道,人不能光吃味精。
既要含蓄,又要精神突出,含蓄是为了表现无尽之意。
规律必须从客观事物中产生,讲求笔法的目的在于使艺术突出有力,所以中国人很讲究力之美。
李可染 《万山红遍》1962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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